朱氏催促著男人快些。

汴城那邊已經來人了，再不鋪路巴結，等著人家安頓好一切都晚了，偏偏這個男人一心只撲在吃喝哄女人身上，對正經大事拖拖拉拉的。

最近因為疫情鬧騰的已經消瘦許多的竇老爺高聲回應著趕來。

他今個不敢穿的太過富貴，聽人說這個欽差老爺平時日子過的最是節儉，他不能在人面前落個富貴的貪官模樣。

“老爺，這次已經打聽清楚了，您可千萬嘴上有個把門的，別啥話都往外突突。”

這男人只要平時喝點酒就好往外突突，本來是想要巴結人探聽點人家喜好的，可是沒少讓旁人套了話，估計這次也當回事放心上了，自己教訓著他，他一五一十聽的認真。

夫妻倆拿著節禮去拜訪在驛站落腳的新來的體察民情的大人了。

先前倆人來的時候還挺擔心，害怕得來的消息不準確，這次來的不是個善茬，可是經過驛站的人引薦，這‘老爺’倒是挺平易近人的。

而且，這‘老爺’也太過清貧了點，要不是身上的衣服沒補丁，他們八成要以為這人是個車夫了。

不過，跟傳聞中打聽來的消息不大符合，自個送節禮的時候，這老爺可是一點推辭都沒，就笑瞇瞇的把東西收下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見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再多逗留，讓人早些休息，他們先回去了。

等倆人走了。

他們口裏的‘老爺’這才拎著手裏滿當當的東西，艱難的跋涉到了內廳，他家老爺，此時聽到動靜後，艱難的扭著半個身子出來，小腿也在椅子上翹著，眼神瞥了一眼他。

“老爺還當的過癮嗎？”

“老爺是您自個從馬車上摔下來折騰斷了骨頭跟小腿，又不是小的我趕車不好，您自個嫌棄身子不能動彈丟人，又不是小的……”

年老的人愛啰嗦，他家的車夫好像格外愛啰嗦，他不過是說了一句，後面千百句等著他，每次句句戳著他的心。

“好了，你是老爺，老爺，你別說話，快點去給我端點洗臉水。”

…………

都說近鄉情怯，柳宓不過只是離開了一個月，覺得再回來多了好些陌生。

“到了，下車吧。”

周文昌掀開車簾，示意在馬車裏磨蹭了快半個時辰的柳宓下車。

柳宓摸著自個的行李，看著眼前黑乎乎，一點光亮都沒有的村落，心虛道，“這會都這麽晚了，我爹娘肯定也睡了，要不明個，明個我再回去。”

說罷，又催著周家的車夫，“大叔，咱們先回鎮子上吧，去飄香閣，走，回去了就去了。”

車夫笑了笑，“柳小姑娘，昨個咱們已經往鎮子上去了一趟了，今個您就別再回去了，是回自個的家，又不是往虎口裏跳。”

“哦，原來我昨個就回去過了啊，我都忘了。”

她笑的悻然。

她在不停的做著心理建設的時候，村子裏傳來狗叫聲，隨即一個移動的亮光迅速移動而來，柳宓聽到了久違的聲音，是裏正。

裏正氣喘籲籲的跑來，這些日子疫情嚴重，官府下了文書，說是每個村子都要嚴禁人員出入，村子裏他跟幾個年輕人互相輪替值夜，今個正巧輪到他。

不過冬天的夜太冷了，他想著夜裏也不會有人進來，就偷懶回去喝了點酒暖暖身子，誰知道還沒暖和呢，外面就傳來動靜聲了。

他大聲喊著，制止著本來就沒打算進來的一行人。

直到走到近處，才發現這輛馬車是他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奢華。

“是周少爺啊！”

他兒子是鎮上主簿的乘龍快婿，曾經他去親家的時候，見過這個公子哥，當時印象太深，他兒子還給他講過這公子哥的來頭呢。

這樣大的人物咋就來他們村裏了。

裏正的熱情招呼讓周文昌挺不舒服的，他敲了敲車壁，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帶著無奈又妥協，“你要是再不下來，天就該大亮了。”

裏正隨著他的視線往裏看，“周少爺說的誰？”

柳宓拘謹的從馬車裏下來了。

裏正原先的笑意變得驚詫起來，如果不是太冷凍住了他的思維，他這會就該跳起來喊出聲了。

“柳家丫頭……”

村子就這麽大點，啥風吹早動都藏不住，她那點事都被人傳的神神叨叨的，他也跟婆娘討論過這事的真偽，可是自家婆娘說，這肯定是她那個嫁到好人家的大姐，為了讓自家那幾個妹妹能像她一樣嫁到好人家裏，故意撒謊的。

但是不管真真假假，這丫頭認識的富貴人家的公子哥還真是不少。

不管她小神醫的名頭是不是真的，她都不是這會可以得罪的人。

“裏正好，我回來了。”

都這節骨眼上了，不回家也不行了。

說到一半，迎面冷風一吹，她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大噴嚏。

裏正的臉一下子變了，原先恭維巴結，此時一下子退了老遠。

“柳宓，你是不是，是不是……”疫病兩個字沒說出口，他兩條腿已經開始哆嗦起來。

“不是，我只是尋常的風寒。”柳宓哭笑不得，拉了下周文昌的袖子，示意他給自個解釋。

周文昌不負眾望，替她解釋了一番，最後還不忘給她臉上添金道，“這次疫情能這麽快控制住，柳姑娘可是功不可沒，不過，這會也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她這舟車勞頓了半天，得快些回去休息了。”

裏正僵硬著讓開了地方。

這麽大來頭的公子哥發話了，他這個小小的裏正敢不答應？

見馬車從自個身前駛過，他越是想越覺得不舒坦，柳家丫頭給得了疫情的人看病，以及她自己咳嗽不舒服的畫面一直在眼前閃爍，本來值夜的他，這會也不呆不下去了。

匆匆把自家養著的大黃狗拴在村口的大樹下，自家偷摸摸的回去跟自家婆娘商量了。

…………

院門已經關上了，周文昌示意她敲門進去，柳宓搖搖頭，因為她後來一直夜裏出診，深夜回來是經常的事，每天打擾老實爹給她開門，一家子都休息不好。

所以她偷偷的在院墻上砌了幾塊石頭當階梯，院外有個桐樹，枝繁葉茂，正巧樹枝可以蔓延到院裏，她打斷了周文昌敲門的動作後，在主仆倆不解的眼神中，輕車熟路的爬上了樹幹，扒住了院墻。

直到小心的踩著了院裏墻上的當臺階用的石塊，她才松了口氣。

扒在墻頭朝著倆人偷偷道，“你們先走吧，有事了我去鎮子上找你，還有，回去時候記得跟師父說，讓他小心身子，註意多休息。”

周文昌笑了笑，在傭人打著燈籠的光芒照耀下，他的面容格外溫暖。

他朝著自個揮揮手。

“知道了，你回去吧，開的藥都給你放包裹裏了，記得喝。”

柳宓點了點頭。

聽著外面馬車聲漸漸遠了，她憑著月光摸到了自個跟兩個姐姐的屋外，推了推門，門已經在裏面上了栓，她也不想驚擾姐姐們，偷摸摸溜達到窗戶邊下，打開窗子爬了進去。

她的動作足夠輕，所以屋子裏睡著的兩個姐妹，誰都沒發現自個消失了一個月的妹妹，再度回了家。

柳月蓮夜裏睡得十分不安穩，似睡非睡間總覺得身上的被褥被人搶走了，這還不算，本來睡覺挺大的地方，一個勁的被人擠著，不過因為白天太累了，所以只是暗自嘟囔了幾句後，又昏昏沈沈的睡下了。

她再次清醒的時候是被二姐給喊醒了。

二姐眼神一直緊盯著她身側，面上表情是說不出的覆雜，直到她揉著眼順著二姐的視線望去，嘴巴張的老大，幾乎能吞下一個雞蛋。

她的被窩裏，憑空多了一個大姑娘。

“噓”柳月蓮想把她推醒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的時候，二姐制止住了她，姐妹倆放緩動作穿好衣服又出去，直到房門關上，小三姐才抱怨道，“二姐，你怎麽不讓我叫醒這丫頭啊，好端端的一個月不見人影，昨晚回來還偷摸摸的，我倒是想好好問問，她這一個月到底去哪了，怎麽連個信兒都不往回捎！”

柳月蘭拉住了妹妹，“你想問也得等她睡醒了再問，沒見那丫頭眼眶下全是烏青？在外面這些日子估計也沒少受罪，你先消停些。”

柳月蓮也覺得二姐說的在理，倆人不約而同的看了一眼關著房門的屋子，對視一眼，開始了今個的忙碌。

柳宓是被虎子的哭聲驚醒的。

睜開眼，熟悉的擺設讓她微微有些楞怔，外面牲口棚裏的牛叫聲，雞籠裏公雞的打鳴聲以及廚房嘩啦的炒菜聲跟虎子的哭聲相互交錯在一起，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柳宓匆匆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正在院裏掃雪的柳老實擡頭看到的就是熟悉的身影。

不過……他揉了揉眼，是錯覺吧？四丫頭怎麽可能回來呢，他苦笑一下繼續低頭開始打掃著院子，柳宓本來還等著她爹看到自個驚喜的表情呢。

誰知道……

“爹”柳宓不確定的叫出了聲。

柳老實握著掃帚的手一頓，他身子顫抖起來，擡頭望著這個方向。

“爹！”柳宓大聲喊了一下。

柳老實手裏的掃帚不穩，被主人扔在地上，柳老實不可置信的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確定柳宓是不是錯覺，正巧這時柳月蘭端著剛烙好的蔥油餅出來了，見父女倆這種表情後，噗嗤笑了。

“柳宓起來了就快去洗漱，等你吃飯呢，還有，爹，您得快點掃雪了。”

“哎，哎！”柳老實拿起掃帚來，胡亂的揮舞了兩下，後來又覺得不對勁，大聲問著自家姑娘，“不是我一個人看到柳宓了是吧？你們都看到了？”

“看您說的，這麽大的一個活人在吶，怎的就看不到了？”柳月蓮這會也端著剛燉好的雞蛋羹出來了，她自個雖然激動地不行，但是還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個。

院子裏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在屋子裏哄著虎子哭的孫氏，她隱約聽到院裏父女的交談，也聽到有人喊柳宓，可是思來想去一直覺得是自個聽岔了，心裏一直說著聽岔了，腳上動作沒受絲毫的影響，她一個箭步沖出去。

柳宓聽到動靜後扭轉身子。

她有點不安的看著孫氏。

自己已經不是柳家的親生骨肉了，也不知道爹娘還要不要她，要是不要她的話，天大地大，那可真的沒她的容身之處了，如果要是真的有個苗頭說不要自個，那她是用撒嬌好點還是撒潑好些？

孫氏胸膛急劇起伏著，柳宓也不知道該如何先開口，就在她忍不住快要開口的時候，孫氏隱忍的聲音響起，“回來了？”

柳宓點了點頭。

“回來就好，你不在，你爹松花蛋也做不好，等會你去幫你爹，還有，虎子的尿布也沒幾塊幹凈的了，吃飯後你跟你三姐去洗尿布，這麽些天不在家，你偷懶的活還給你攢著呢！”

說罷，她扭身回了屋子，不多會屋裏就傳出虎子的咿呀聲。

柳宓緊繃的身子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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